北京挤车

北京挤车

旁朝散文2025-09-09 02:18:01
在北京,在各环路段的站台上,总有潮水般的人群涌来涌去。在公交里挤车,是每个北漂者的最初之路。借用沃莱斯?史蒂文斯的话说,一个人进入一个车厢,就是一个人进入几十个车厢,而几十个人进入一个车厢,也就是几十
在北京,在各环路段的站台上,总有潮水般的人群涌来涌去。在公交里挤车,是每个北漂者的最初之路。借用沃莱斯?史蒂文斯的话说,一个人进入一个车厢,就是一个人进入几十个车厢,而几十个人进入一个车厢,也就是几十个人进入几十个车厢。
总之,车厢林林总总,每一辆车厢,都深藏着乘客们激荡的内心。
失去一辆车,就是失去一个人。
这是有关分手的情人们的说法。
越跑越远的那辆车,就是你天天跟他乘坐,今朝你半路下来,没缘跟他继续同行的那趟老车。你们对它已过分熟悉了。命运让你改坐车次,重新选择,那你就顺应自然吧。那你就拿出耐心,坚持你的信念吧,直到流水般的车辆,从后面朝你驶来,把你载走。
对我而言,我失去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大段黄金般的岁月。那辆几乎让我感觉不到行驶的牛拉车,负载着地久天长的荒漠土地,负载着坐在上面朝太阳打盹的我,耗掉我生命的几十年旅程。
一觉醒来,我便把它扔到遥远的乡下了。
我像那些失去伴侣的恋人,离开了蒸发了我不知有多少祖先的热土,挤上都市这辆快车,开始新的寻找。
在我来往于一家家公司,每天除了应付一场接一场的考试,还要对付关于挤车的挑战。
公交车按照固有的秩序停走,乘客的数量一直在增加,一直在充实。窒息的车内空气不畅,快要爆炸了。
人们自己把自己塞进车厢,塞进拥挤里。人插人,人贴人,转一下身,你都有必须付出百倍努力。有人叫喊踩脚了,有人怪怨胳膊伸不出来。此情此景,也甚为壮观,你若用磨肩接踵来形容,显然有些词不达意了。这是上苍的特意安排,是造物的着意补充。是的,当现代化的进程日益加剧,那种传统的沟通方式逐渐散失,人与人之间的疏远和隔膜,正不可避免地扩展时,车厢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可以融合的场所。你从来没有近距离地打量过一个人,他的眼神就是你的眼神,他的孤独就是你的孤独。人类可能创造物质无限,但却不可能突破自身的局限。事物就是在这二律背反中运转的。乘客们脸上的困惑,一再说明他们灵魂喧嚣的低微和虚弱。承载他们的车厢爱莫能助。车厢一趟趟送走他们,一批批送走他们,一茬茬送走他们,像风吹散一缕青烟。
车到那个叫做前八家的地方时,街面渐渐窄起来,堵车的现象如期发生。
车辆们也学它内脏里的人的样,挤簇成片,充盈整个街道。骑单车的人,只得分流到两边店檐下,推车绕行。
公交车一尺一尺往前挪。
后来,一尺也不挪了,停下不动了。
车厢燥热,厢内的乘客像封存在蒸笼里。署酷的城市,正在发挥它热岛效应的最强能量。汗水从人们的各个部位涌出,脸上的往颏下流,额上的渗进眼睛里。人们不停地擦抹自己。有几个耐不住了,大骂倒霉的天气,大骂简陋的设备。售票员马上给予应有的回击:想舒服,为啥不坐空调?那几个哑了嘴,不吱声了。
公交往前滑了滑,缓缓行起来。
一个襁褓中的孩子,被强热催醒,嚎啕起来。做母亲的颠动着孩子,不停嘴地哄劝。孩子的父亲,以及祖父,则轮番把扇,为他们的传家宝驱热。这时候,售票员的坐位,以及那片设防的小栅栏,已成为大家目睹的羡慕。乘她出去检票的当儿,祖父模样的人,从儿媳臂弯里接过孩子,冒失闯进那失控的领地。售票员巡察一圈回来,立刻和入侵者吵开。祖父模样的人退出来,还讥讽她:还学雷锋呢,还发扬共产主义的风格呢。都市的售票员不吃这一套,一口回绝他:找雷锋到别处找去,别妨碍我工作。旁边的人,就对祖父模样的人说:大伯,你找错了人,雷锋是个男的。况且,他不在这个世上已多年了。
大家谑笑一回,集体的困窘复又攫住他们,车厢继续热闷。
倒是那孩子的哭声更震了。
车到后八庄,又堵车了。
等啊,等啊,终于有人等不下去了,冲着司机大叫:开门,开门。我们要下车。
车门一开,这些叫嚷者,这些半途而废者,就像下锅的饺子,一窝蜂跳下去,淹没在人流里。
车内即刻宽松了许多。剩下来的人,依然在中间堵着。毕竟看得见两边的坐位了,他们便移动过去,守着座位上那些幸运的乘客,企盼他们下车。
他们在等待他人离位,等待自己可能上升的一席之地。
我最初踏实上城市这列快车时,一但发现其中没有我的位置,我总是中途下车,撤回到那个紧抓我不放的山村里。几经风雨,几经挫折,我已经把一切弄明了。
说也怪,这回堵车没让人久等,前面的路障便疏通了。一出学苑路,公交在突然变宽的路面上,加大速度。
车速沿途抹杀着高耸的建筑,按着自己的意愿奔驰。刚才下车的那伙人中间,有几个在下面的站台上等车。他们仿佛后悔了,向他们抛弃的车招手,这车没有停下,也把他们抛弃了。
过了中关园,过了中关村,车客锐减。所有站立的乘客,都找到等盼已久的位置,坐下了。驶进海淀南路,车在地震局站前停靠,又有两人下车。一位坐在中间的年轻人,本想调换一个更理想的座位,因起身慢了些,没不得及跑到前面那个刚腾出来的位置上,前门上车的人,已迅速将之侵占。他赶紧往回返,可又没赶上趟,刚才他的座位又被后门上车的人抢占了。人们窃窃低笑,仿佛嘲弄一个不走运的跳槽者,想进的公司没进去,原先的岗位也失去了。
小小的车厢,宛若一面镜子,从中也能照见纷争不堪的外面世界。
年轻人失落地站着,讪笑着。他还得等一等。
这一切似在说明这样一个事实:想在这个都市里混日子,你负出辛苦和才智的同时,尚须把握好时机,打造好自己的耐心。
我是在万泉河下车的。
一下车,我便进入那个叫做紫金庄园的别墅群。我登上临街的一座大厦,履行面试之后的复试。
从大厦里出来,已是华灯初上的光景了。我伫立在站牌下等车。我望着来来往往的车辆,望着熙熙攘攘被欲望驱动的人群,望着他们沉湎于享乐或者憧憬于享乐的一张张脸,望着他们利己的还无暇顾及他人的市民的眼神,心里在琢磨混迹其中的自己,到底是个什么角色。
这时,手机突然响了。对方传来简约的声音:祝贺你,你被公司录用了。
我继续等车。
一会儿,车把我带走,我又开始挤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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