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猾张”家的
很多年以后,一次偶然的收拾抽屉,翻出从前的日记,才记起小时候生活在农村,贫瘠而干涩的生活中还有这样的一个人——小引听人说——她死了。也许是因为人到了死的时候总是要死的,所以对于她的死,人们只是从淡漠的
很多年以后,一次偶然的收拾抽屉,翻出从前的日记,才记起小时候生活在农村,贫瘠而干涩的生活中还有这样的一个人——小引
听人说——她死了。
也许是因为人到了死的时候总是要死的,所以对于她的死,人们只是从淡漠的瞳孔中挤出一点同情——“死了?倒也怪可惜的!”这,就是她没有葬礼的葬礼上唯一的悼词。
然而死了终究是死了,她的一切都同她的尸体给草草掩埋了。只是偶尔哪家红白喜事没有人帮零工时,人们顿觉空落地念叨:“‘猾张’家的死了多久了?”此外,她的存在便一点佐证都没有了,甚至连名字。我唯独还记得她蜡黄的脸和两颗豆儿似的眼睛,雕塑着生活的艰辛。
她的存在只是人们闲暇时打发寂寞的一剂调料而已。她却似乎从不介意那些恶意或无恶意的调侃。
“吱呀呀”的老井,晃悠悠的牛车,这贫瘠的日子如灌了铅一样沉重,她就成了那个愁苦的年月一个立体的特写。
大概是没有了丈夫和孩子的生活过于艰难了吧!她很占小便宜,不管好的坏的东西,只要能是她的,她便格外高兴的样子。喏,这不,又扭着枯瘦如柴的身子进了我家的大门,老远就大呼小叫地吆喝。一进屋就用满脸皱纹折出一个傻乎乎的笑脸,一屁股坐在炕头上,摸着正在看书的我的头,“呦,瞧这妮子,越看越有出息,会识字,好丫头!俺那闺女要是生下来不死也能认识字了!”说罢,拿起我的课本一本正经地瞧起来,还煞有介事地念叨着,直到我笑得不成声时,才痴痴地将目光从书中移出来,虎着脸:“你这个小死丫头片子,笑啥?”
“倒了!拿倒了!”
“噢——!”她用手摸摸头,“我不识字!不识字!”那神情宛然一个孩子。在一旁缝夹袄,从她进来就没抬眼的奶奶也忍不住笑了,“你这老没正形的,又耍哪门子疯?”她马上又加厚了笑容,蹭了两下,凑到奶奶跟前,“呦,嫂子!你这针线活咋这么好啊!”
“去去去!一边溜着去,跟你那死鬼当家的一样,嘘嘘乎乎难怪人家叫你们‘猾张’!”
忽然,她见了宝贝似的嚷起来:“呀!嫂子,你这只顶针可真好喂!”说着,拉着奶奶的手左翻右翻瞧个没完,像从没见过似的。奶奶不耐烦地拨开她的手,“我说你有完没有?”她又拽过奶奶的手,“嫂子人好,再让俺看看!”边说边把顶针从奶奶的手上退下来,一会儿举远,一会儿又放在眼前地看。好像在鉴别一样稀世古玩,还自言自语地说:“我那只顶针真可惜丢了。”奶奶瞥她一眼,没好气地说:“稀罕你就拿走!”
“别别别,那多不好啊!嫂子又没的用了。”嘴上如是说,可是却把那只顶针戴到手上瞧了又瞧。奶奶晦气地放下活计,大声说:“快拿走吧!我还有。”
“真的?她那豆大的三角眼瞪得溜圆,好像给她的不是一个顶针,倒像是个金戒指。
“那,那嫂子也是好意,我就不客气了。你忙着!”说着,一溜儿地去了,生怕奶奶又反悔了似的。奶奶狠狠白了她一眼她近乎小跑的背影,狠啐了一口。
生活虽贫困潦倒,她却依然守护着对丈夫的思念。她那又脏又黑的小破窝里,就只有她丈夫的那张大相框干干净净的挂在墙上。每每佳节忌日,她就脱下那身叫花子似的衣服,换上一身不是很新但是很干净的碎花“的确良”衣服,脸上还涂些粉。一大早就挎着积攒的好“嚼食儿”去上坟。见人就火急火燎地说:“看俺当家的去!”每次都是很晚才回,红肿着双眼。第二天还是照例穿上那身颇得没样的衣服。也许只有在她丈夫的身边她才是个女人,她也只愿意在她丈夫面前做个女人。
终于,她死了。再没有追问她怎么死的。只是常见她捧着胃疼得脸色灰白。她死的时候穿着那件碎花衣服,脸上涂着粉。
然后,人们依旧各自活着。她留在这世上的大概只有涂在我纸上的这歪歪扭扭的——“猾张”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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