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民国二十四年秋。
这一年的秋天比往年要冷，似乎连那稀少的虫鸣也格外压抑。
尚嫣儿为患者包扎好伤口，安顿好伤者后，又看到一个学姐拿着竹编的行李箱离开了医院，现在留在校院的学生越来越少，而由于战争等各种原因的伤者却越来越多，就连她这个大二的学生也被安排来到了公立医院负责安顿伤者。
寒风吹拂，嫣儿不禁打了一个冷颤，走到窗边关窗时，却看到柳树下那个略胖的身影。
嫣儿叹了口气，脱下身上的白大褂，换回了衣服，把请假条交给护士长后，便匆匆离
开了医院。
那个略胖的妇女见到她，连忙小步跑了过来，接过她手上的公文包。
她轻声叫道：“陈妈，下午好。”
“小姐啊，你怎么这么晚才下来呀，老爷吩咐过你要早点回去。”陈妈的语气里有藏不
的埋怨，甚至连一个微笑也懒得装。在这个家里，她是最不被讨好的人。她，不过是个
有名无份的小姐罢了。
“是老爷？还是大太太？”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却让陈妈僵住了，脸上尽是掩不住的尴尬。
她满意的笑了笑，向前走去“好，我知道答案了，回家吧。”
街道上，人群依然拥挤，但总觉得好像失去了一两份生机勃勃的气息。小摊里只剩下
几个白萝卜和晒干了的大白菜，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其他粮食了。
街上的百姓也大多受了伤，就连老人小孩也不能避免。
店铺的收音机传出了近来的战况
“专家指出，由于日军炸毁中游河段水坝，近万市民不能回家，政府宣布会尽力解救市民。”
“由于日军大会规模部署，南京一带可能会遭遇空袭，军方提醒，请广大市民密切留
意防空警报。”
嫣儿抬起头，轻叹一声
“要是没有战争该多好。”
她停下来，看着那些躲在大人身后的小孩，他们脸上身上都是被炸弹碎片划伤的伤口，
清澈的眼睛里，只剩下无尽的恐惧。
回到家后，陈妈带着她去到了大堂。
坐在右边慈祥的中年男子，是他的父亲；而坐在左边明明年过花甲，却依然打扮得花
枝招展的女人，是她的养母。
陈妈一看到他们，连忙换上一副慈祥微笑的表情，细心的帮她放好公文包，还替她泡
好一杯茉莉花茶。
嫣儿向他们鞠了一躬“爸妈，我回来了。”
“回来啦，快坐下吧。”
父亲眼里满是疼爱，却有种欲言而止的感觉。
“嫣儿对学校的生活还习惯吗？还有几年毕业？”
“习惯。嫣儿今年正好二十，还有两年就毕业了。”她回答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父亲张了张嘴，却还是无法说出口。旁边的大太太瞪了他一眼，喃喃的埋怨他：“这点
小事也做不好。”
然后，她温柔的笑着对嫣儿说：“二十也不少了，女孩子嘛，也不必读太多书，找户好
人家，下辈子就不用愁了。”
“嫣儿知道，嫣儿熟记母亲教诲。：
“那就好，明天你去墨兰阁见一下林家那孩子吧。”
“林家？”她紧捏了一下手中的杯子，林家是尚家的竞争对手，她嫁过去了，日子必
定不好过。
“对，林以萧。见面后就把日子定下来吧。”
杯子从她手中滑落，哐啷一声，艳红的碎片洒满一地。
她抬起头，却对上父亲耳边那几根显眼的白发，明明想好的拒绝的理由，却被卡在喉
咙，怎样也说不出。沉思了几秒，她还是选择了放弃。
“嫣儿知道该怎么做了，嫣儿先去选衣服，以免失礼尚家。“说完，她站起身，离开了
大堂。
关上门的那一刻，她听到父亲重重的叹息声，以及养母那句，“算了，嫁给林家也好，
反正她也不是尚家的人。”
心里的某处，似乎被人狠狠的击中了。
是的，她并不是尚家的人，她不过是老爷和四太太在上海收养的一个弃婴，自从三年
前四太太难产死去后，在这个家里，除了老爷，就再也没有人当她是尚家的小姐。
她拿起电话，拨打了叶家的号码。
“喂，你好。这里是叶府，请问您找谁？”
“我是尚嫣儿，请问叶宛小姐在吗？”
“尚小姐，请你稍等一下，我马上叫叶宛小姐下来。”
电话另一头沉默了几秒，便听到叶宛匆忙的脚步声。
“喂，嫣儿，怎么啦，没事吧。”电话里传来了叶宛还没平缓的喘气声和急切的问候。
“嗯，我没事。”她停顿了一下“只是，那个，我妈让我明天去，啥，相亲???”她说
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到了相亲两个字时，几乎小到只有她自己能听到。
“什么？相亲？”叶宛用高分贝吼出尚嫣儿不敢说的两个字。
“你小声点。”嫣儿恨不得冲去叶家捂住叶宛的嘴，她的脸刷一下从脸颊红到了耳根。
“不会吧，你难道没有拒绝吗？你不是前两天才把女人应该独立那篇论文交了上去吗,
这么快就改变主意了？”
“可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阿。”
“身为新社会的女性，你难道不想和自己喜欢的人轰轰烈烈爱一场吗？”
“我的价值，只有利用与被利用罢了，我嫁去林家，至少还留有最后一份尊严，至少
我还有利用别人的机会。”
“嫣儿。”叶宛轻轻叫出她的名字，“你的命运不该如此。”
“该不该如此，对于我来说已经无所谓了，我既然选择了这一条路，我就必须要面对它。”
她挂了电话，嘴角却始终保持那若有若无的微笑。
关上门，嫣儿开始翻箱倒柜的找衣服，衣柜里除了几件校服外，就只剩下那件土黄色
的洋裙和四太太唯一留给她的那条黑色旗袍。
她拿出那条洋裙试穿了一下，才发现根本不是她穿的码数，她记得，这条洋裙是父亲
一年前从美国带回来的，因为颜色和大小不合适，所以大太太才极不情愿的送给她。
她把洋裙重新挂好，放在衣柜的最低处。
她看着那条黑色的旗袍，却沉默了。艳红的牡丹在纯黑的丝绸上显得格外妖媚，如同
她记忆深处的那个女人一般美丽。
她想起，在她还很小很小的时候，那个女人总爱坐在她身边，微笑的看着她读书，然
后摸着她的头，温柔的说：“嫣儿，你要记得，你应该为自己不是尚家的人而感到骄傲，因
为至少尚家不能成为你的牢